谢大人对她微微颌首,算是打了一个招呼,落锦书也点了点头。
云靳风一看到她,眼底便灌满了厌恶和憎恨,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谢大人迟迟没见杜公公,也不觉得奇怪,办案多年,今日的事他是看得明白的。
杜公公亲自去请落锦书,在蜀王府里头,这等传人的差事,哪里需要他去办?
他是要私下跟落锦书说话,最好是劝她认罪。
但落锦书进来的时候,面容冷峻,显然是不同意认罪,这份气性倒是叫人心折。
而这个时候杜公公却失踪了一般,应该就是在等兰宁侯与王妃的谈话结束,如果谈话的结果是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皇上就没什么口谕需要传的,直接拿下落锦书问个死罪便是了。
但如果和他们想要的相反,口谕便会下来。
皇家是要欺负定这个孤女了。
而如今邀月居内,兰宁侯的脾气也有些不耐了,怎么劝她指认落锦书是凶手,她就是不同意。
“你护着她做什么啊?她的身份对你来说本就十分尴尬,你还对她这么好,叫外人知道了你能落个贤名吗?人家只说你傻,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她是凶手了,你却说凶手是个男人啊,你叫王爷的脸面往哪里搁啊?他日后是要当太子的,你就不为他的前程想想?那落锦书是能跟王爷比的?孰轻孰重,你应该会分的。”
蜀王妃躺在床上,泪水从眼角里滑落,脸上到处的伤口,泪水流过便火辣般疼,“父亲和王爷一同入宫,王爷只跟您说了凶手是一个男人?”
兰宁侯扬袍坐下,威严的脸上也带了一丝不忍,“王爷也告知了为父,说那凶手本是要行刺他的,却不料撞上了你,可王爷也说了,落锦书的侍女曾指证漏她勾结奸徒,虽然侍女后来翻供,倒打一耙,但也不能证实落锦书就没有害你的嫌疑……”
“不是她害我的,”蜀王妃打断他的话,“恰恰相反,女儿在生命垂危之时,是她救了女儿和腹中孩儿,我曾这么告诉过谢大人,这就是事实。”
兰宁侯生气地道:“就是因为你说了这句话,让谢康在皇上面前力保落锦书的清白,但我的傻女儿啊,你是被蒙蔽了,落锦书进府的时候何等模样?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她杀了马夫,伤了王爷,还懂得医术,她隐藏得这么深,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复仇,她要报复王爷悔婚,报复你抢了她的夫婿,你还帮着她。”
“许多事情,女儿不知道,但女儿十分肯定凶手不是她,她是我和孩儿的恩人。”
“是也好,不是也罢。”兰宁侯的态度强硬了起来,“实话告诉你,皇上已经下旨京兆府协办此案,一旦查实落锦书不是凶手,王爷的名声将毁于一旦,牺牲一个落锦书,挽回王爷的声誉,十分值得,你若觉得不安心,等她死后你供奉她的牌位,让她香火不绝便是。”
蜀王妃看着他,觉得眼前的父亲何等的陌生啊,这一次重伤,她看到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了,认识的人,就跟陌生人似的。
“父亲,”蜀王妃慢慢地撑着双手想坐起来,但伤口还疼得很,最终是徒劳地又躺着,只是眼底幽幽,“我记得您承爵之前,曾说过此生最敬佩的人便是落大将军,他一门三子,两个儿子牺牲在战场上,还有大公子带兵突围失踪,只剩下一个小女儿,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您还吩咐过大哥哥,说日后落家若有什么事,要竭尽全力帮衬着一下,因为,大将军曾于战场上救了您两次,这些您都忘记了么?而如今您竟叫我指证锦书为凶手,她是无辜的啊,女儿怎么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来?”
一句忘恩负义,让兰宁侯羞怒交加,厉声道:“你这句忘恩负义是在指责为父吗?战场上的事,谈得上什么救命之恩?不是你救我,便是我救你,哪里有这么论的?为父往日是敬佩他没错,但是大将军是大将军,落锦书是落锦书,落锦书有害你的嫌疑,你不过是被蒙蔽的……”
蜀王妃握拳低吼,“害我的人,是冷霜霜,我的亲妹妹。”
这话蕴含了极大的悲愤,眼底也瞬间通红起来。
“你说什么?”兰宁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说什么?你妹妹?”
蜀王妃泪水滚滚落下,肩膀颤抖,恨意和恐惧爬满了脸上的每一条血痕,“是她,她和谈雪一同行凶,谈雪钳住我,她亲自动的手,我身上的每一刀,都是她给我的。”
“你胡说!”兰宁侯粗暴地吼了一句,面容铁青,“你再胡说,为父掌你的嘴,为了一个外人,你竟然诬陷你的亲妹妹,你何等狠毒的心?”
“我没诬陷她。”蜀王妃放声大哭,心头的悲愤,委屈,绝望,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她要杀了我,取而代之,她想嫁给王爷,父亲,她才是狠毒的人啊。”
兰宁侯霍然起身,竟是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再敢胡说,再敢诬陷你妹妹,我便杀了你,权当你母亲生过你这个胳膊外拐的东西。”
蜀王妃透过泪水看向狰狞的父亲,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缩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痛感没有了,只有麻木和绝望,她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
她甚至都没有挣扎,确实还不如死了呢。"
那孩子就这么被怼到了云靳风的面前,云靳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还没等确认,就听得沈仞惊喜地道:“王爷,王妃还没死,王妃醒了。”
云靳风不敢置信地看过去,果然见床上的王妃睁着眼睛,虽然依旧很虚弱的样子,却是真真地活着的。
云靳风眼底一热,快步过去站在了床边,激动地想抚摸她的脸,但她满脸的伤痕,竟是无处下手。
他只能是抚了一下她的头发,随即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落锦书害你?本王替你报仇,当着你的面把她千刀万剐。”
他厉声一喝,“沈仞!”
沈仞的长剑出鞘,迅疾如闪电般抵住了落锦书的脖子。
沈仞的剑很快,是大燕国出名的剑神。
他只需要稍稍地抬一下手腕,剑刃就会割破落锦书的脖子。
但落锦书只抱着孩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而一旁机器人小绿的手已经对准了沈仞,只等落锦书一声令下,手指便可放出足以杀死沈仞的能量。
“不要!”
喊出声的是蜀王妃,声音半段嘶哑,只能听到一个不字,而且情急之下,她竟不顾腹部和胸口的伤,挣扎起来,焦灼地再喊了一声,“不,她救了我!”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清晰,声量也足够大,大到叫所有人都听见了,连后面赶来的梁时和谢大人也都听到。
沈仞愕然地撤下了剑,看了一眼落锦书,见她毫无惧怕之色,只怕不能意识到刚才差点就死在他的利剑之下。
但她救了王妃?怎么可能?太医都说没法子了,可若不是她,王妃怎会无恙?世子怎会出生而且还活着?
云靳风看着王妃,眸色复杂起来,其实,从看到落锦书抱着孩子递到他面前说这个是他的儿子,再看到王妃醒来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对劲。
但他希望落锦书是凶手,动静闹得这样大,落锦书不是凶手,这事无法遮瞒过去,会把他的面子都丢光。
落锦书的存在,本来就是他莫大的耻辱了,如今闹得满京城都知道,还把萧王府搜了一遍,更把云少渊打伤了。
现在却告诉他,落锦书不是凶手,甚至,是救了王妃和他儿子的恩人,他不能相信,也绝对不能接受。
他沦为笑柄不说,还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恩将仇报,甚至会把悔婚的事混为一谈,他本想借着此事告知天下人,落锦书心肠歹毒,恶劣,他悔婚有理,如今却恰好相反了。
谢大人和梁时也赶到,看到王妃还活着不禁惊喜有加,再看落锦书抱着一个婴儿在一旁,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
他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云靳风却忽然大步走过来,断然道:“谢大人,梁统领,王妃伤重需要治疗,你们先回避,等王妃伤情好转,自会问清案情,缉拿凶手,沈仞,谢大人和梁统领出去。”
换言之,此事他不想让京兆府和禁军插手了。
要人帮忙的时候说凶手罪大恶极,如今要隐藏内情,便说是王府内事。
谢大人正色道:“王爷,皇上下旨,让京兆府协办此案,王妃遇袭是千真万确的事,既是遇袭,就必有凶手,下官职责在身,必须要查明真相,回禀御前。”
云靳风俊脸笼了寒意,冷冷地道:“皇上跟前,本王自会交代,王妃刚产子,且伤重未愈,神志不清,她这会儿说的话未必能作准,且等她伤愈之后,再来问话不迟,在王妃说出真相之前,本王不会杀落锦书,你们放心便是。”
谢大人却不管他,兀自上前一步,拱手问蜀王妃,“王妃,您可曾看清害你之人是谁?是落锦书吗?”
蜀王妃虚弱地摇头,说出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不是她……”
“箐箐!”云靳风喝了一声,又快步回到床前,压着她的肩膀,声音柔和了一些,“你伤势很重,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云少渊转身,衣袂飘飘,更显姿容如谪仙,“请便!”
蓝寂先扶着他回正厅喝茶,然后带着众人前往府中各处搜查。
蓝寂心里有些紧张,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云靳风没看蓝寂,带着人在府中横冲直撞,每一个院落皆是粗暴地搜查,门是直接踹开的。
他心中已经反复深思过好几次,落锦书那个贱人,一定是藏匿在萧王府。
也一定是萧王府的人相助,她才能带着王妃遗体来此。
那玉佩,不可能无端端地出现在王府围墙下的。
萧王素来欣赏那败军之将,窝藏他的女儿企图帮她脱罪逃逸,来成全他一直说的什么同袍之谊。
萧王府有黑狼,但都被关起来了,所以一路所搜,皆没见到一个人。
终于,来到了武衡居外。
这个时候,蓝寂的脸上终于能寻到一丝紧张了。
因为武衡居外的门前放着一个朱漆食盒。
云靳风看着蓝寂的表情,知道自己这一次赌对了,之前所受的一切憋屈与侮辱,都将在推开这扇门之后,烟消云散。
而那些曾经背地里指责他悔婚的人,都将看到落锦书这个贱人的歹毒,证实当初不娶她是正确的选择。
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蓝寂其实不知道爷到底是打什么主意,护着落锦书当然是可的,不是他骄傲,实在是眼前这些人,包括云靳风在内,都是……武之废物。
但护着她之后呢?
之后的事才是重点。
“滚开!”云靳风一把推开蓝寂,便要踢门进去。
蓝寂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带,云靳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站稳,不禁恼羞成怒,“蓝寂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推本王?你是不是心虚?来人,把门给本王撞开。”
梁时亲自翻过围墙,落地后迅速打开门,让云靳风率人进来。
所有人一拥而进,四人为一队,奔到各个厢房门口,两人守着门口,一人踢开,另外一人冲进去,动作迅速且粗暴。
云靳风眸如电光,一眼扫过去正堂,里头空无一人。
武衡居不大,片刻便搜完了,莫说是人,便连老鼠都寻不到一只。
所有人出来禀报,说没有发现凶手的踪影。
云靳风猛地回头看着蓝寂,只见他也在探头瞧,似乎十分诧异的样子,这模样甚是可疑。
蓝寂收回眸子,发现那女子没在之后,神情顿时轻松起来,对云靳风冷冷地道:“看过了吧?有没有发现你们说的凶手啊?方才梁统领说什么来着?如果没找到凶手,你要跟王爷下跪认错,对不对?”
云靳风脸色变得很难看,盯着蓝寂那张得意的脸,他忽然想起萧王府是有四大护卫的,但自进了萧王府,只见到蓝寂。"
一个是自己至宠的亲生儿子,一个是爱妾魏贵妃的胞弟,保谁?死谁?
景昌帝绷着脸,“旧事不必再提,移葬一事,朕自有主张。”
云少渊笑了,“陛下,昨晚微臣遭杀手刺杀,杀手多达百余人,看来,是有人要把臣弟置之死地,幸好,擒了活口,相信青鞘的逼供手段足够高明,会叫那杀手吐个一言半句。”
景昌帝盯着他,脸上肌肉收紧,“你暗指什么?你是想冤枉朕派杀手刺杀你吗?你胆敢以这歹毒心思揣测朕,给朕堆砌罪名?你想做什么?你想造反吗?好啊,怪不得父皇死死地留住一口气,怕是要为你正名吧?”
云少渊冷笑,俊美面容冷若寒冰,“我若要反,半年前你下旨禁我入宫便可反,父皇这一口气不是为我留的,是为你留的,他若在你侍疾之下出了什么事,你觉得还有谁能掣肘我?”
他不反,不是不能反,是不想反。
景昌帝听了此等悖逆的话,狂怒地一把扫满桌的早膳,食盘哐当哐当落地,他面容青筋尽显,近乎狰狞地指着云少渊,“滚,给朕滚出去!”
云少渊面容平静,缓缓起身拱手,“陛下息怒,微臣告退,对了陛下,蜀王府派出去挖坟的侍卫如今还扣押在萧王府,是要移交给京兆府还是大理寺?抑或,要把此事递交内阁?御史们也许久没有弹劾过皇家的人了,也该让云靳风上一上朝报官报,露露风头,当然,如果陛下不舍他面对此番局面,微臣希望回到府中之后,能有一道旨意下来,令萧王府彻查白江一战。”
说完,他把赐婚圣旨递给了蓝寂,道:“回府!”
蓝寂拿了圣旨后单膝跪下,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没看景昌帝那张要吞噬人般狰狞的脸,也知道他必定是会同意的,总算是大获全胜了,“告退!”
云少渊凝了片刻后转身,冷声道:“陛下放心,父皇若寿终正寝,臣弟愿交出兵权,但若父皇崩于异常,就休怪臣弟不念兄弟情分。”
这话,清晰地落在了景昌帝的耳中,景昌帝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狂怒,一举掀翻了桌子,爆喝一声:“云少渊!”
蓝寂置若罔闻,扶着云少渊走出去,云少渊到了殿门,幽幽地叹了一句,“落大将军应该要感激蜀王,若非他心存恶毒,不念师恩,也没有得还清白的一天。”
“殿下说得对。”蓝寂应了一声,两人渐渐走下石阶,在禁军的“护送”之下,离开了明德殿。
殿中,一片狼藉,云靳风从寝殿里旋风般奔出来,挥拳愤怒地道:“父皇,他已有谋反之意,还要再忍吗?”
“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云靳风的脸上,把云靳风愤怒的话打了回去。
他抚着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容铁青的父皇,父皇打他?父皇打他了?
他跪下,眼底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悲声道:“父皇,儿子是有错,但是,与云少渊心存谋逆之意相比,儿臣不算大错,您这怒火,应该是冲着他发的。”
景昌帝看着他,声音冰寒得有些可怕,“你如此痛恨他,为何方才他口出狂言之时,你没有出来担下所有罪责?你出来承担,就算被弹劾,就算被褫夺亲王封号,就算被他打一顿,也不至于是这局面,如今他走了,你挑朕的怒气又有何用?朕如今若能撼动得了他,又何须受这屈辱?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儿子……”云靳风眸子慌乱地转了一下,“儿子不出来,是以为父皇能对付得了他,而且,是父皇不许儿子出来的。”
景昌帝眼底充满了失望,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下不得,想一脚踹过去,但到底不舍忍了下来,只得厉声道:“朕不许你出来是保着你,你懦弱胆小朕也知道,本不会责怪你,可你等他走了之后才出来发这狂怒之言,是在指责朕吗?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他云少渊多年都等不到这样的机会,是你拱手送给他的,你让朕处于这两难的境地,让朕的胜局瞬间被他逆转成了颓局,却还有脸责难?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你母妃交代,怎么跟你舅舅交代吧,滚回去。”
他真是没想到,自己宠得跟心肝宝贝似的儿子,却毫无担当,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啊,嘴上说着最凶悍的话,遇事却六神无主,只会发这些无用的怒气。
“陛下,该上朝了。”杜公公蹑手蹑脚进来道,“朝臣已经等候多时。”
景昌帝闭上眼睛,心头的怒气却怎都压不下去,事情已经闹大,今日上朝必定被内阁和言官围堵。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死寂,“告诉他们,朕得知萧王府遭杀手围攻,忧心过度发了眩晕,今日早朝退了,御书房叫起也不必,传太医吧!”
云靳风愕然,急声道:“父皇,您好歹上朝,替儿臣说几句啊,不然儿臣出了这宫门,怕是要被人追着问了。”
景昌帝气得头脑发胀,“滚!”
萧王府武衡居,落锦书蹲在廊下吃着饭,这是侍卫刚送来的,她没有进屋吃,屋中三个重症,需要维持无菌状态,她吃饭完还要再消毒才能进去。
她累得筋疲力尽,也不知道云少渊此刻在宫里头杀疯了,更不知自己即将婚配云少渊,即将当上萧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