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他原本就是贵主,早晚都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因为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穿着锦袍。
那是平民一辈子都穿不了的样式。
这古代阶级分明。
如今他恢复记忆,想要归家,我能理解。
可他哪怕露出一点点难过和不舍,
我都会笑着祝福,送他离开。
这至少说明,我们这一年的夫妻恩爱,我动了的真心,没有错付。
我曲云和动心爱过的人,也曾经动心爱过我。
可是他没有。
2
陆舟行走了几天,我便失眠了几天。
我望着帐顶,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既然早就恢复了神智,为何还能与我继续做着荒唐的夫妻。
他不爱我,为何不傻了后,还与我过了半年的夫妻生活。
他若爱我,为何一恢复记忆便弃我而去。
昔日的缱绻浮上心头。
纵然再自欺欺人,我也不得不承认。
这边是男人本性吧。
薄情寡义,送上门的美人,为何不睡。
该丢弃时候,也不会留恋。
“就算扯平了吧。”
我看着熟睡的孩子:“我拿他借种,他也拿我当风流韵事。”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陆舟行走的时候动静很大。
那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这几日一直有人来打听情况。
“原来曲娘子捡的那个傻子是个贵公子......”"
我演了这么长时间的绝望弃妇,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浑噩疯魔。
终于到了动身的好时机。
我亲手将房子点燃,抱着孩子隐在村后的树林里。
熊熊烈火将昔日的家烧成灰烬。
“曲娘子被抛弃之后,精神便有些不对了。”
“瞧着她整日浑浑噩噩,没想到真出事了……”
“可惜了……就这样和孩子一起烧死了……”
……
村民的唏嘘顺着风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过的地方,头也不回离开。
而我不知道的是,也是在这个晚上,京中一队人马劈开月色,疾驰出城。
陆舟行面容冷峻,向着牛家村的方向,急奔如雷。
我抱着孩子,避开大路,躲过人群。
在一个大雾的清晨,到达码头。
彼时寒意入骨,船家还未准备起航。
陆舟行一行人快马加鞭,闯进了还未苏醒的牛家村。
他原以为会见到睡梦中的娇妻幼儿。
可是一眼看去,只剩残墙断壁,灰烬焦炭。
陆舟行面色苍白,一步一步走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周围的侍从垂手肃穆,不敢出声。
“去找人,查清楚。”
他的声音沙哑,却似饱含雷霆,重重压境。
“把村子里的人,都找来。”
天空中飘起细雨,村民面色惶恐,挤作一团。
“自从贵人走后,曲娘子失魂落魄,日日痛哭……说是自己和孩子成了弃妇弃子。”
“我们日日都去劝她,可她爱您至深,却惨遭抛弃,精神恍惚。”
……
听着村民的讲述,陆舟行面色不变,可是握拳的手愈加用力。
听到最后已经青筋毕露,指节泛白。"
整个喜堂的人,都被清空。
我茫然看着陆舟行,这个时代最有权势的人。
他轻飘飘一句话,像是剥掉了我坚硬的外壳,露出了我深藏心底的血肉。
我惶恐不安,下意识想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强撑着一口气,只觉得死期将至。
只可怜我还没长大的孩子,年纪这样小,就要失去母亲。
“你若是恨我,想要杀我,冲我便是!不要找什么鬼神妖孽的说法!”
“我的孩子也不是妖孽!”
我忍着哽咽,激动看着他。
陆舟行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抱在怀里,心疼不已。
“云和,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别人想要富贵高门,哪怕是做妾。你却偏偏要爱一个傻子。”
他低声叹息,潮湿的眼泪洒在我的脖颈。
陆舟行竟然哭了。
“我自小生活在宫中,见惯了踩高捧低,阴谋诡计。是你救了我,告诉我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世上有铁做的大鸟,里面坐满了人,飞的比鹰还快。”
“……世上有铁做的盒子,装上轮子,跑的比马还快。”
我听着他说的话,那些关于现代的记忆涌上心头,放声大哭起来。
“……你告诉我各种各样的新奇良策……你告诉我,千百年之后,该如何爱人。”
他看向我的眼神坚定炙热。
“你的那些不经意的唠叨,抱怨,诉说……我都记在心里。”
“你不是妖孽,是上天赐给我的仙女。”
他一下一下亲吻着我的头发:“这样的云和,我怎么能不爱呢。”
我大哭一场,放下了心里的防备。
最大的秘密早就暴露,我索性说个明白。
“你不怕我真是鬼怪,故意勾引你,祸国殃民?”
“说不定哪天就收了你的魂魄。”
陆舟行嗤笑一声:“你有那个本事,还用拐个傻子做夫君?”
“当初在牛家村,你差点连肉都吃不起。”
“还是我恢复神智后,担心你孕中辛苦,进山打猎。”
“……你还以为我是撞了狗屎运。”
我满脸通红,无话可说。
“你酿的酒倒是不错,还请娘子以后教一教宫中匠人。”
我呼吸一滞,泛起恼意:“谁答应做你娘子了?”
他挑眉一笑,扬了扬手里的玉蝶。
我叹口气,陆舟行这般为我,我也说不出质疑他真心的话。
何况他早就知道我穿越而来,还浑然不惧,信我爱我。
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环境造就人性。
他身为帝王,这样的深情,又能持续多久呢?
可若是担忧未来,不肯把握现在,辜负了这段难得的感情……
我犹豫了一会,刚想开口,便被陆舟行打断。
“你不要再说什么我做不到的鬼话了!”
“我母妃死于后宫倾轧,我遭异母兄弟毒杀,弟弟也惨死其他皇子之手。我怎么会不吸取教训?”
“孩子还是一个妈生的好,少生优生才是良策。”
他神秘莫测看着我,我又满脸通红。
这是我曾经吐槽皇室时候说的话,他竟都记住了。
“可你是皇帝……”我迟疑。
身在那个位置,哪里能够任性。
陆舟行脸色发黑:“你瞧不起我?”
“只有没本事的帝王,才会被制约着睡女人。”
我无言以对。
他这是又想起当初在牛家村,我跟他吐槽那些典故了。
当时只以为他是傻子,谁能想到他已经清醒了呢。
“云和,你若是还不放心,我给你留一道空白圣旨。”
他目光灼灼:“我以后若是做的不好,给你自由离开的机会。”
空白圣旨。
我瞳孔紧缩,心扑通扑通狂跳。
他给了我随时反悔的自由。
我鼻尖发酸,心里包袱骤然解开。
室内静悄悄,两人全都被雨水淋湿。
陆舟行解开披风,拿着帕子将我扯进怀里。
他的动作凶狠,却十分注意分寸,没有弄疼我。
我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一瞬间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牛家村的时候。
那时候陆舟行是傻子,经常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我也是这样又急又气给他擦着,那个时候,他总是笑嘻嘻看着我。
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他既然已经果断弃了我们母子,又何必惺惺作态,做出这副关心的样子。
“云和,我当初并不是弃你而去,而是……”
陆舟行声音沙哑:“我本是皇子,被人暗害才滚落山涧,被你所救。”
“在我痴傻期间,我的母妃遭遇陷害,弟弟也惨死,……”
“我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手下,回京复仇。”
我怔在当场,心中巨震。
我隐约猜到他身份贵重,却没想到他是天潢贵胄。
“我临走之前,只觉得此行凶险,九死一生。”
“哪里还敢与你定情,更不敢带你回京。”
提及往事,陆舟行心头又痛又恨,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撕裂。
尊贵皇子,意气风发,一朝遇害,家破人亡。
他自己还被当成傻子被我愚弄“借种”。
当真是凄惨。
联想到他的过往,我心头竟然略有几分涩意。
“过去种种,是我不对。”我低声向他道歉:“也请你不要来抢我的孩子。”
“你既然是皇子,以后也少不了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陆舟行脸色骤变:“我自然是来带你和孩子一起回京。”
什么?
我心头大骇,没想到最坏的预想成了现实。
他当真要逼我回去做他的妾!
“你何必强人所难!”我心中大恨:“你为何不当我死了!”
提及“死”字,原本已经平静的陆舟行瞬间沉了脸。
“你为何骗我你死了!”
“我当初重伤未愈着急回去寻你们,一口气跑死了两匹马,却只看见了一片废墟!”
他的神情似哭非笑,几乎带着恨意:“所有人都说你们死了!”
“我恨不得、恨不得就此随你去了!”
我几乎被他眼睛里的痛楚灼伤。
痴傻的陆舟行是快乐的,天真的,后来恢复记忆的陆舟行是冷漠的,理智的。
可是眼前的陆舟行提起往事,是绝望的,痛苦的。
他竟是真的爱过我。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对不住。”
陆舟行紧紧将我箍在哪怀里:“你们没有尸骨,我抱着希望,派人大海捞针一一寻找。”
五年。
他终于找到了我。
我心中又疼又涩,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如果是五年前,我最爱他的时候,听到他这番深情剖白。
或许真的会被他感动,想尽办法跟他在一起。
然而时光变迁,终究是错过了。
“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一切,只是旧事已过,我不会随你回京。”
“陆公子身份尊贵,被你关在后院,做众多女人中的一员,没有自由和尊严,还不如叫我去死。”
我神色平静,笑中带泪:“我已经有了未婚夫婿,马上要嫁人了。”
陆舟行眼神森然,煞气冲天。
“嫁人?”
“你们的意思是……没有人看见她们的尸身?”
村民被他摄人的气势吓到,茫然点头。
陆舟行怔了片刻,突然全身泛起战栗,流着泪大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便昏厥倒地,不醒人事。
侍卫们顿时冲上了上来,带着昏迷的主子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当真是个薄情的,听见自己娘子和孩子尸骨无存,还能笑出声来。”
“这些达官贵人,果真是心硬啊……”
围观的村民摇头叹息:“可怜曲娘子母子了……”
陆舟行匆匆而来,又被侍卫带着匆匆回京,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
红日初升的时候,我登上了南下的大船。
在他到达京中皇子府的那一天,我也下了船。
我决定在容城落脚。
听说京中皇帝抱恙,皇子们争斗骤然激烈。
朝中波谲云诡,变幻不定。
容城远离京中,偏安一隅,很是安全。
什么天下易主,什么风云变幻,都与我无关。
我只想守着儿子,好好长大,如此过完这一生。
不知不觉过了五年。
只是这儿子越长大,越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忘生,你怎么不去和小伙伴玩耍?”
我蹲在地上,看认真读书的儿子。
陆舟行走的时候,没有给孩子起名,我正好让他随了我的姓。
当初我一把火将过往烧成灰烬,也迎来了新的生活。
我给孩子取名忘生。
我希望从此以后,忘却前尘,迎接新生。
“没什么好玩的。”忘生不以为然:“他们背地里说我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说娘的坏话。”
“我把他们狠狠收拾了一顿,如今他们都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