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厅,云少渊安坐正座的檀木交背椅上,蓝寂设案焚香,才出去打开了中门。
云靳风率先进来,冷冷地睨了蓝寂一眼,背着手冷冷地大声道:“萧王云少渊接旨!”
后面的人也跟着进来了,但是多数人步履是谨慎的,态度也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敬重之色。
蓝寂进去把云少渊搀扶出来,步履谨慎,甚至有些踉跄,许多人心头惋惜心痛,曾经威风凛凛的萧王,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连走路都要人搀扶。
他瘦削了许多,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嘴唇淡无血色,深邃的眸子,早就没了往日的冷锐和权力的压制,宽松的袍子显得他身段颀长且纤瘦。
他依旧是那个俊美无比的男子,但是,却不是那个手执长鞭,策马飞扬的皇家儿郎了。
除云靳风外,所有人上前见礼,单膝跪下,“参见殿下!”
京兆府尹谢大人和巡防营高林眼底湿润,声音已然哽咽,异口同声道:“殿下……可好?”
云少渊微微侧头,笑容凝在了唇边,淡阳照在他俊美脸庞上,近乎是透明的苍白,“是谢大人和高将军吧?本王很好,不必多礼了。”
“殿下……”两人站起,同时伸手上前想搀扶云少渊。
云靳风在旁瞧着,冷冷地道:“谢大人,高大人,别忘记你们今日的差事。”
两人的手凝在了半空,缓缓地收了回去,神色复杂地一同看向蓝寂,希望从蓝寂的脸上能看到凶手是否在场的端倪。
但蓝寂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漠,毫无表情,压根无人窥探得出来。
云靳风盯着云少渊,眼底的恨意几乎能把他烧成灰烬。
自他凯旋伤重归来,太医三个月在府中守着,救回他的性命,但他自此不出府门,所以谁都不曾见过他。
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云靳风真的很解恨。
皇祖父曾骄傲地说,武将当如云少渊。
皇祖父这句话,把云少渊送上武将巅峰,所有将士都以他为榜样,京中女子,无不爱他。
但如今,他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瞎了,他是个瞎子,而且双腿经脉废掉,武功也没剩多少,未婚妻也另嫁他人,他如今就是个废人,活死人。
只要今天从萧王府里搜出落锦书那贱人,战神萧王将不复存在,成为一个窝藏凶手的杀人同犯。
父皇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他,在皇祖父那边也能交代得过去了。
这一刻,他浑然忘记自己只为寻找爱妻的尸首而来,只想整死萧王。
萧王若能名声扫地,菁菁死得值了。
禁军统领梁时上前宣读圣旨,蓝寂扶着云少渊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得悉蜀王妃被害一尸两命之事,深感痛心,也痛恨凶手之狠毒,今传旨禁军统领梁时与京兆府谢康督办此案,全城搜捕凶手落锦书,务必把凶手绳之以法,匡扶正义维护律法的尊严,早日寻回蜀王妃遗体,好生安葬,以安在天之魂,所以人不得阻拦耽误禁军与京兆府的搜捕,钦此!”
云少渊站起来,道:“梁统领,这圣旨不是下给本王的。”
梁时上前道:“王爷,皇上有口谕给您,让您配合搜捕,若搜过萧王府没有凶手窝藏,蜀王殿下会跟您磕头认罪,您要打要骂都可以。”
云少渊嗯了一声,淡淡地道:“蓝寂,带他们去搜吧!”
“殿下,得罪了!”梁时上前拱手。"
那毒妇不可能跑得太远,而再围墙下就发现了王妃的玉佩,那玉佩她重伤时还戴在身上的。
而那毒妇带着王妃,也不可能翻过围墙,一定是有人出手相助,只要阐明事实,父皇会同意思下旨搜查萧王府的。
“姐夫,还没找到长姐吗?”一袭白衣的冷霜霜从门外进来,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眼底肿成了桃子,“落锦书那贱人到底带长姐的遗体去哪里了?莫不是她杀了长姐不够,还要毁她尸身?她太恶毒了。”
这是云靳风所害怕的,那毒妇在府中的日子表现得唯唯诺诺,畏畏缩缩,这都是伪装。
她是有武功底子,至少懂得穴位,昨晚就是点了他的穴才能带走箐箐。
念及此,他五内俱焚,厉声下令,“沈仞,你派人去一趟北州,把落祁北的坟给本王挖了。”
沈仞大吃一惊,“王爷,落大将军是您的恩师啊。”
云靳风的拳头咯咯作响,眸色阴沉地道:“且不说本王没有正式拜师,便拜了,他是败军之将,朝廷罪臣,本王自当与他恩断义绝,他教女不善,害了王妃与本王的孩子,便挖了他的坟,也是落家该有此报。”
沈仞道:“但皇上始终没降罪于落家,若真挖了落家的祖坟,只怕百姓和朝中官员都会指着您的脊梁骨痛骂。”
云靳风一拍桌子,如同丧失理智的的野兽,“叫你去便去,扯什么其他的?谁敢骂本王,本王便杀谁。”
沈仞单膝跪下,“王爷,还请您三思啊,此法实在不妥。”
冷霜霜在旁道:“表哥,王爷叫你去,你啰嗦什么呢?若不用此法,怎逼得那毒妇出来?难道你忍心看到长姐一尸两命之后,连遗体都要被她毁烂么?”
“表妹,你别胡说,挖坟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沈仞不动,纵然他也憎恨落锦书,但挖坟太严重,王爷名声将毁于一旦。
冷霜霜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听父亲说,皇上本就是要问落家的罪,只不过他战死沙场,且他的夫人也随殉而去,这才放了他们家的,败将丢掉的城池,是皇上在位期间最大的耻辱,皇上恨他入骨呢。”
冷霜霜的话,让云靳风解恨一些,事情发生至今,所有的事情都让他愤怒,唯独冷霜霜这句话,叫他心头舒适些。
他执着冷霜霜的手臂扶她坐下后,冷冷地道:“沈仞,本王不想再说第三遍,你若不去,有人想顶替你侍卫长的职位,本王身边不需要仁慈的狗。”
沈仞跪地不起,匍匐下去,“属下并非仁慈,只是于王爷名声有害,唯恐误王爷大事。”
云靳风一脚踹在他的头上,“滚开,废物!”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太子之位如探囊取物,若非萧王阻拦,父皇早就立他为太子了。
一个败军之将,便挖了尸骨鞭尸又如何?当日他悔婚,谁敢出来说一句?
沈仞不去,自有人去,府门大开,十余黑骑狂奔而出,手持蜀王府令牌,往北州而去。
北州与京城相邻,路程并不远,毁掉一座坟再返回京城,也不过是一天的事。
因着沈仞阻止挖坟的事,云靳风一怒之下,亲自鞭了他十下泄愤,没人能跟违反他的命令,沈仞不知好歹了。
沈仞跪地挨了十鞭之后,还是要连夜带人出去搜捕落锦书。
翌日一大早,云靳风进宫面圣,阐述理由要求搜查萧王府。
皇帝最是疼爱这个儿子,眼见他即将要当父亲了,王妃却遭了这样的大难,不禁十分心痛。
听他悲愤地说了要搜萧王府的理由之后,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你怀疑凶手在萧王府,这是合理的,但你皇叔和此事绝无关系,你且传朕口谕,叫他开了门让你进去瞧瞧吧,若不让你亲眼瞧过,你也不死心。”
云靳风恨恨道:“父皇,儿臣昨晚敲门,说是奉旨搜查,但萧王府的人竟射箭恫吓儿臣,您若不派禁军跟随儿臣前往,只怕他还是不开门。”
皇帝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身子缓缓地靠在龙椅上,眯起了眸子,“你说奉旨搜查,萧王府不开门,还放箭恫吓?”"
她甚至都没有闲暇去想今日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萧王殿下一定是憋着大招。
“落姑娘,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侍卫纪年在外边探头问道,这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因为梁度是他们的兄弟,樊妈妈也在府中管家许久了。
落锦书抬起头道:“高林情况差一点,樊妈妈和那位梁兄弟略有好转。”
“他们会没事吧?”宋从也探头问道。
落锦书嗯了一声,“希望。”
宋从和纪年对望了一眼,希望?这算什么答案?
他们也没继续问了,因为落姑娘看起来一脸凝重疲惫的样子,昨晚大概不能睡的,不懂武功的女子熬夜,肯定很辛苦。
落锦书吃完饭之后,往旁边的柱子靠着,闭目养神,她有点发烧了,困倦如潮水一般来袭。
脚上的伤口比较深,处理得也比较迟,而且长时间的站立必定不利于伤口的修复。
蓝寂和云少渊来到武衡居,就看到落锦书靠在石柱旁睡着了,这深秋无处不在的寒气自然也笼罩着整个院子。
蓝寂见她蜷缩着睡过去,想着她马上便是萧王府的主母了,当下便白了宋从纪年一眼,“见她睡了,不会给她扯张被子啊?这么冷的天的,也不怕把人给冻坏了。”
“是!”纪年急忙便去。
“她睡着了?”云少渊听到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在廊下睡的?”
蓝寂轻声道:“殿下,她就坐在地上,靠着石柱睡着的。”
“唤她进屋去睡吧,这天凉得很。”
他们对话声很轻,但还是把落锦书给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眸子,觉得脑袋有些昏沉,甩了一下头站起来看向他们,“殿下!”
云少渊眸色温和,“累便回屋去睡,叫居大夫过来看着便是。”
“我没想着睡,吃完饭有些困。”落锦书扶着石柱,慢慢地走了下来,但行动虽极力维持平稳,步伐的不平衡甚至连蓝寂都没看出来,但云少渊听出来了。
“你的脚,没事吧?”
“小伤,无碍。”落锦书站在他的面前,见他一身束金冠,身穿锦衣,仿佛是刚从外头回来,“不知道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之前是顾不得,如今见了他,便想着问问,始终那些事情和她还是相干的。
云少渊扬手,叫蓝寂他们退下,自己要单独和她说话。
蓝寂带着宋从退出院子,还把院子的门给关上了。
“落姑娘!”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似乎也隐隐带了一抹犹豫,抿了抿唇之后,才问道:“陛下为你我赐婚了,你可愿意嫁给我?你如果不愿意,本王能理解,也会推了这门婚事,陛下不会怪罪于你。”
落锦书自然不会花痴地认为眼前这位俊逸尊贵的亲王真心想娶她为妻,这里头必有所筹谋,“所以,我洗脱冤屈了,对吗?”
他淡笑,瞳仁墨黑,“嗯。”
落锦书轻舒一口气,至少,为原主谋了清白,“所以,成亲是一个交易,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微怔,“交易?”
“我理解,各取所需,你为我洗脱了冤屈,我也应该有所付出。”"